一
只是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，对面传来的是陆铭羽的声音。
“是打折货，不到一半的价钱。”我知道他还在介意，嘟囔着，和他并排往教室走去，“再说，你妈妈给我做的那些好吃的也很贵啊。”
“我不是那种白吃别人家饭的人。”我的语气变得很正经，“而且钱已经花出去了，东西没办法退。”
“哇！一大早就有惊喜。”他搓了搓手，高兴地接了过去，眼睛笑得像是月牙。
“真的啊……”他拍了拍胸脯，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，“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了。不过我猜你一定不会作弊，等过两天我把对策研究一下，之后再告诉你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他突然叫我：“小星星。”
听到这番话，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，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失望。
自从上学期他惹怒老师后，老师就不再纵容他，相反，对他格外严格。于是还没顾得上喘息的他，就这样被赶出了教室，而他的手上正拎着我丢进垃圾箱的袋子。
我还想继续说下去，却被他打断：“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。”他转过头，置气似的看了我一眼，然后，丝毫不顾及我即将崩溃的情绪，转身就走。
可踟蹰了一下午，这通电话我也没有打成。我坐立不安地在家里来回踱步，盘算着主动送礼物的话要怎样说出口。
“哟，还是值钱货咧，你哪儿来的钱？”说着，她要把衣服往身上套，可她嘴里叼着的火热的烟灰就在这时掉了下来，正好落在了那件开衫的前襟上。
“礼物？你买什么礼物啊！”他有些惊讶地喊道，“你把钱留着自己用就好！”
我终于还是忍不住，在体育课的时候单独去找陆铭羽，可我不知道陆铭羽也正在找我。
“哦，可以啊。”我想也不想便答应道。毕竟流言再怎样，也不会破坏我和他之间的友情。
那个决绝的背影，就这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。直到很多年以后，我还能在午夜梦回时，清晰地记起。
“小星星，我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，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，对不对？”他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胳膊，一阵温热传了过来。
他回过头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，那一眼，让我为自己的任性无比自责。
“嗯？”
可老天好像偏要跟我作对，当我来到陆铭羽家门口时，却发现他们又不在了。
话音一落，他就一把拉起我的手腕，大步走到了篮球场外的走廊上。让我有些失望的是，他根本没看出我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情绪。
整整一堂课，我都听得心不在焉。下课铃一打响，我就直接冲到走廊去找他，却无迹可寻。
当我从孟甜口中得知是陆铭羽“不小心”说出去以后，原本憋在心里的委屈，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有气无力。
他身后是一群男生起哄的声音，我握着冰冷的双手，心跳无比的快。
“不过这衣服怎么这么香？”他抬起胳膊嗅了嗅，又突然凑到我身边，闻了闻，我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。
陈美华并没有来烦我，只是在门口喊了我两嗓子，我没有应后，她便该干吗干吗去了。
“是我。”我把手机换到另一边，“你这几天可好？”
我的心再次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，比他短了好多的腿一个劲儿地交换步伐。安全抵达马路对面后，陆铭羽松开我，使劲儿地揉了揉我的头发，然后摘下鸭舌帽，反扣在我头上。
我看了看身旁用怪异目光扫视我们的其他女生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，抬脚快步进了教室。
我坐在那里，直勾勾地盯着她。她终于把那件开衫拿了出来，然后非常随意地摸了摸。
把做好的饭菜摆在她面前后，我的情绪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了，她问我为什么不吃饭，我却不吭声。
陆铭羽迟到了，很明显，因为我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就拦住了要出门的陈美华，然后有些别扭地把装着那件羊毛开衫的袋子递给她。
那天晚上，我把这三件礼物反复摩挲，又精心地收藏起来，打心眼里地高兴着，一整夜都没睡好。
“新年好呀！”我轻快地说，然后把袋子递了过去。
“新年快乐！”他一字一句地说。
因为课程紧张，我们并没有放多少天假。几乎一休息，陈美华就带着我去置办年货。学校最终决定给前三名发放奖学金，以此来激励学生们努力学习。奖金虽然不多，但对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
同一时间，窗外漆黑的夜幕里，无数道美丽的火光在空中显现，耳边响起了烟火绽放的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，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，鼻子也有些发酸。我像个被|操控了的人一样，接过袋子，然后鬼使神差般大步走到垃圾箱旁，把它狠狠地丢在了里面。
“你拿回去，这件衣服我不能要。”他抽出手套，把袋子递了回来。
我朝他走了过去。
“你怎么买这个牌子的衣服啊！你是不是傻啊！”他急匆匆地说了这句话，然后又觉得不对，马上把语气放软，“我是说，你怎么买这个牌子的衣服，很贵的！”
他剪了头发，显得更加帅气。
天气彻底变暖，路边的积雪开始融化，我光着手提着袋子，也不觉得冷。
“哦哦，我挺好的。”他的语气立马放松下来，带着笑意说道，“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？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陆铭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，意外地整个人都僵住了。他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，手从我的肩膀滑了下去。
在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的一刹那，我一下六神无主了。
我并没有选择把这笔钱存起来，而是打算用它来买点儿新年礼物。经过几天的盘算后，我最终在商场打折的时候，买了三件礼物：一双女士皮手套、一件羊毛开衫、一件男士卫衣。
如果说我的新年梦想是什么，那大概就是，亲眼看到陆铭羽穿上这件衣服吧。
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，而是如往常一样，把背包和大衣甩在沙发上，然后一边点烟一边嚷嚷着饿了。
“喏，新年礼物。”我变得腼腆极了。
他夸张地边说边比画，逗得我忍不住笑了。
防盗门发出猝不及防的“啪”的一声，我像是被惊醒了一样，傻傻地立在原地。
“好吧……”他声音里满是无奈，“你的礼物我一定好好珍惜。”
让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是，送陆铭羽衣服这个消息，没过两天就不胫而走。一时间传言四起，就连老师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。
一路捏着那张小小的写着一串数字的纸，我回了家。
也好，耳根清静。
“嗯。”我轻轻应着，心里像化开了蜜。好在我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，这些礼物，还是有人珍惜的。
也许是哭过的原因，我的胆子居然大了起来。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，从口袋里拿出我的那台破手机，对着字条上的号码，犹豫地把号码按下又删除，心脏莫名地咚咚直跳。就这样重复了好几个来回后，我终于咬紧牙关，闭上眼睛，按下了拨通键。
她爱怎样，我管不着，也不想管，反正这种蠢事，我裴吉星再做就不是人！
好在，我终于熬了过去。
“我本来想迟一些跟你说的，可我下午听老师说，这次月考时间提前了一周，所以我就只能马上跟你说了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，“这次考试你能不能帮帮我？我最近看上了一款新的山地车，可我爸说一定要我这次考试三门及格才给我买。”
虽然在看到这件衣服的价格以后，我胆怯了，但是当时的确在打折，所以只需要一半的价钱。再者，只要一想到他穿在身上，我就有种莫名的高兴。所以后来我还是咬牙买了下来。
那头安静了一下，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语调问：“小星星？”
“下次不要给我买衣服了，听到没！”
新年新气象，开学的那天，我套上了那件红色呢大衣，和后来陈美华为了弥补我给我买的一件新毛衣，心情很好地上学去。
就在我在原地踟蹰的时候，身边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声。我循声望去，只见走廊拐角处，一个穿着印着夸张字母黑色卫衣的男生倚在那里，帅得无可救药。
“还有，生气就说出来，不要掉头就走，还扔东西。你知不知道那个垃圾箱超脏的！我整个人都臭了，只能换上新衣服。”
“我正好要找你呢。”他兴冲冲地说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。
我懒得听她说话，转过身大步回到自己房间，然后重重地关上门。
这个举动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，行人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穿梭。我傻愣愣地看着他，浑身都燥热起来。我想跟他解释这的确是一件打折货，也知道他觉得太贵重所以不想收下，可我还是又尴尬又生气。
“我也是。”
“喂，你好，我妈现在不方便接电话。请问你是——”
而陈美华就在这时回到了家。
“作弊？”我惊讶地扬起眉毛，“我为什么要作弊？”
然而就在过马路的时候，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，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，在红灯转绿灯的一刹那，拉着我和人流一起前行。
我开始有些后悔为她花掉的那些钱，我早该想过她是这个反应的。她那样的母亲，不管我做出什么感动的事，她都只会冷冷一瞥吧。
这些流言，并不是什么好的流言。它们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心机满满又喜欢装可怜的女生，说是因为这样，才让陆铭羽对我有所不同。
“我当然会帮你，只不过不是这种方法。陆铭羽，我们高三了啊，要上大学的……”
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期盼与陆铭羽的相见，在别人眼中短得离谱的假期，在我这里度秒如年。
我的心中像有无数个小人儿，他们比我还要着急，一个个叽叽喳喳地催我，快打电话，快打电话。
“可是我基础这么差，根本不行的！”他皱着眉，握着我的肩膀，带着乞求的口气，“小星星，就帮我这一次，不行吗？”
“哦。”我应道。
我抿着嘴不说话。
直到这时，她才想起放在玄关的衣服，于是用那种了然的神情白了我一眼，然后大大咧咧地说：“哎，我记得呢，记得呢。”
过了不知多久，终于把糟糕的情绪排泄干净后，我看到了桌上的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字条。
他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，哪怕只是最简短的一句话，都能让我高兴好久。
“什么玩意？”她叼着烟刚要抽，眉毛不可思议地扬起。然后她接过袋子，粗略地看了一眼：“哦，衣服啊。”
不过花掉了就花掉了，为了这件事把自己弄得很不开心就太不值当了。这么想着，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，拎着剩下的两件礼物，出了门。
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，冬天渐渐进入尾声，随之而来的，是所有人都在期盼的新年。
他双手插袋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男士卫衣和皮手套，是送给陆铭羽和她妈妈的，而那件羊毛开衫，是我为陈美华选的。我从未送过陈美华礼物，这是我第一次为她选礼物。本来我并没有把她算在考虑范围内，但当我看到了那件打折的大牌羊毛开衫的时候，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她。就这样在商场犹豫徘徊了很久，我终于狠下了心，把自己积攒的一点儿零花钱也添进去，为她把这件衣服买了下来。
“哦……没什么，只是买了点儿小礼物，打算送给你和阿姨，作为新年礼物。”我瞥了一眼放在床上的购物袋，里面的卫衣是我按照陆铭羽的喜好挑选的，就连牌子也是他爱穿的那个，“不过，既然你们不在，就等开学后再给你拿去好了。”
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，大声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他喊：“你也一样，陆铭羽，新年快乐！”
原来，自作多情的感觉，不过如此。
没错，他正穿着我为他挑选的那件卫衣。看样子，他并没有生气，可我更内疚了。我想要说什么，他却拧开一瓶橘子汽水，塞到我手里。
“我说的帮你，是帮你在考前复习，并不是你说的作弊啊！”
“好，我就问你一句，你帮，还是不帮？”他冷淡地问。
在这一刻，我心中那些因为陈美华而积攒的难过全部一扫而空。
这四个字像子弹一样，直击我的心脏。
“好看吗？”他突然张开双臂，像是要拥抱的样子。
可是，我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。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，一点儿也不想让她听到。
我直接站起了身，握紧双拳看着那块地方被烧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。
谁知他完全没有听进去，直接拿出衣服，在看见上面的商标之后，整个人都跳了起来。
“回来再试。”她把袋子随意地放在玄关的柜子上，然后利索地穿上了鞋，风风火火地出了门。
“少说那些没用的，以后打折货也不行。”他一副想要教训我的样子。
看到刚走到篮球场的我，陆铭羽立马停下手中运球的动作，扔下队友，直奔我过来。
在这一秒，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多么不好，因为我似乎伤害到了他。
我站在那里，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，终究什么话也没说，乖乖地跑去厨房给她做饭。
我想，这样他就会经常穿了吧。
“你不打算试试吗？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电话终于接通了。
听到这些话后，我胸口闷闷的，就连呼吸也有点儿困难。
“你干什么啊！”我忍不住，终于喊了出来，所有从早上开始积攒的不悦情绪像是失控了一样，让我变得像一只抓狂的兔子。
他愣住，不明所以：“当然要作弊，不然我怎么及格？”
可我知道，我心底那丝丝缕缕的难过，总在变着法地钻出来折磨我。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用所有省下的钱为她买的礼物。
“我也不是故意的！”她没有丝毫歉疚的意思，摊着手看我，“这衣服这材质太容易坏了！只是掉了一点儿烟灰而已啊！”
我对自己说不能哭，可眼泪还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，噼里啪啦地落下来。我不管身后的陆铭羽，大步朝校门走去。
“你那么想要山地车，就该自己争取啊，靠作弊得来的东西，你用着不心虚吗？”也许被之前流言带来的情绪影响，我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不一样，甚至有点儿凶。
他们大概是回去过年了，门卫室的保安这样告诉我。也许看我的表情太过失落，他提出把陆铭羽妈妈的联系方式给我。
那天晚上，我没有像往年那样，为了哪怕能多一点点母女相处的温暖，哪怕那只是虚假的、形式上的，而沉默地坐在陈美华身边一起收看春节晚会。我很早就钻进了被子，抱着那件为陆铭羽买的衣服，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“陆铭羽……”我轻轻地对着话筒说。
我有些别扭地把手抽出来：“你说。”
我和他肩并肩地走着，像个老太太似的跟他解释关于那双皮质手套的养护方式。
“跟你一样香。”他的眼睛笑得像弯月。
橘粉色的，她皮肤还算白，穿起来应该很漂亮。